甜甘蔗

舅舅说：甘蔗甜，吃起来不易，厚厚的皮，牙齿要下力，得“啃”；嘴巴也要下力，得“嚼”，吃一段甜甜的，会有一个结，努力啃过一个结，又会甜很长一段……

每逢吃甘蔗的时候就想起舅舅，他常常开玩笑地说：这不叫“甘蔗”，这叫“甜竖街”。竖着放在街上卖，甜甜的，我想大概是这三个字。后来，我琢磨着，春节前后吃的，应该是有个好彩头，也许，它应该叫“甜数金”，甜甜的日进斗金？或者应该叫“甜黍筋”，因为老博山话里“黍筋”就是“红蜀黍”的杆子，泛指细长的杆子，甘蔗就像蜀黍杆子。甭管叫啥，反正甜甜的就对了。

我六、七岁的时候，一到过年，舅舅会给我买甘蔗吃，还会讲和甘蔗有关的故事。那时候买来的甘蔗都不给砍断，舅舅一般会买两根，长长的甘蔗被瘦小的舅舅抗着，进门坐下舅舅就会讲一个傻子扛着竹竿进城的故事：一个傻子，扛了一根长长的竹竿，到了城门口，竹竿比城门的高和宽都长，傻子怎么也进不了城，偏偏傻子很犟，不肯听人劝，一直到晚上也没能进了城……故事讲完逗得我哈哈大笑，舅舅问我拿着甘蔗能进了城不，我就把甘蔗横过来，拿着甘蔗从门口进来出去的给舅舅看，大家都会哈哈笑起来。吃甘蔗的时候，还有一个故事：有个小孩嫌吃甘蔗麻烦，于是就哭，非让大人给嚼嚼吃。大人拗不过他，就嚼，吐出来的全是甘蔗渣渣。故事讲完，舅舅会问我，嫌吃甘蔗费事不？我就使劲摇头，大家又会哈哈大笑起来……

我上初中的时候，买来的甘蔗就是削了皮，砍成一节一节的了，舅舅每次买了甘蔗就提一兜，偶尔还会说起傻子扛着竹竿进城的故事，舅舅说：那个傻子是真傻啊，他咋不知道砍断竹竿进城呢？我就笑舅舅，人家就是要长的竹竿，砍断了不就不能用了？于是大家又笑起来。那时候，舅舅的牙齿掉了不少，舅舅啃不了甘蔗了，想下力气都吃不到了，舅舅就自嘲，这真得让人嚼嚼了啊。我苦笑着，舅舅在我心里一直是精神抖擞的年轻人，怎么牙齿提前退休了呢？

前几年正月十五我领着女儿看花灯，老远看到很多人围着，只能看到高高竖着的甘蔗，和从人群的腿缝缝里看到地上一大堆甘蔗皮。好不容易挤进去，挑了一根甘蔗，我嘱咐卖甘蔗的要削皮，砍成一节一节的，要不然不好拿。卖甘蔗的说：榨成汁多好啊，吸管吸着喝。我这才发现，甘蔗旁边有个机器削了皮的甘蔗放进去，经过压榨，甜甜的甘蔗汁就出来了。当时就想起了不能啃甘蔗的舅舅，这样多省劲啊。只可惜，舅舅那时候得了结肠炎，凉凉的甜甜的甘蔗汁，舅舅不能喝了，即使不用牙齿嚼。

我考驾驶证的那天，接到一个电话，上车考试的时候我已泪流满面，那个从小给我买甘蔗，买爆米花，买糖葫芦，买烤地瓜的舅舅不在了，于是再吃起很多童年喜欢的美食，我都不觉得甜了，于是再想听那絮絮叨叨的关于甘蔗的故事也听不到了，我却记得舅舅说：甘蔗甜，吃起来不易，厚厚的皮，牙齿要下力，得“啃”；嘴巴也要下力，得“嚼”，吃一段甜甜的，会有一个结，努力啃过一个结，又会甜很长一段……